人民出版社原总编曾彦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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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彦修谈上海

发布时间:2015-03-03 21:51:08      发布人: 孝行天下

《大师》:您是1970年下放到上海的,待了十几年。您也写过,自1955年柯庆施到上海后,上海就变成了一个“静静的上海”了。

曾彦修:上海这个地方从19世纪的最后,到20世纪二三十年,三四十年,它在全国经济上、思想上,文化上是一个龙头。因为北京的五四运动,很快立刻转到上海去,上海接过来,主要宣传民主思想、革命思想、进步思想。上海有一个租界,那个租界就是照英国人的办法,你在那个地方讲点民主,讲点共产主义,它是不管的。

敌占时期当然改变了。改变的就是不能宣传抗日,不能宣传中国共产党,不能宣传蒋介石,但是也没有要求你一定要亲日,你这个报纸不宣传亲日照样可以活下去。

解放后,文化界的人士不断往北京调,比较彻底的如电影界。过去全中国的电影人都集中在上海。到了1954、1955年,以夏衍为代表,上海地下党的进步文化界人士,基本上都调到北京来了。

那是一个很大的转折,像北京这样一个中央集权的大政府,当然不能在首都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城市更活跃。因此上海的文化思想解放以后慢慢就削弱了。

五十年代中,柯庆施去了,柯这个人是极端的统治文化、统治思想的,柯庆施带着张春桥去,就是把江苏省、南京市这两个班子带去了。他自己好像什么水平也没有,石西民也带去了。石是老地下党员,大概是1927年的,长期在上海,地下党、重庆新华日报等等。这样一来,石西民去了就起个制衡作用,张春桥是极左的,柯庆施也是搞极左的,但石西民资格老,又是宣传部长,文教书记,有石西民在就多少稳一点。要他改变上海的局面,他也改变不了。

但是,石西民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反对了极左的。1957年反右,1958年大跃进,这以后上海也是跟全国一样,一天天地左,这个事情当然也不是柯庆施个人,他是迎合整个趋势,只是他迎合得厉害一点。所以上海思想界、文化界很沉闷,人才多的不得了,就是不能说话了。

石西民这个人,因为他资格老,也爱惜人才。胡风分子分配在宁夏、甘肃的一帮人,何满子向石西民写了一封信,石把他从宁夏调回上海。

上面调我到上海去,到《辞海》编辑所,最普通的技术工作人员。我到上海的第二天,还没上班。临时住在简易房子里面。那天下午突然一辆汽车开过来,说石西民要见你,石西民他在锦江饭店开会,把我叫去。他走出来,见了我几分钟,两三分钟,其实,这就是他打招呼:他来上海,你们不要整天打他的主意,不要整天批斗他。就是这样。

1964年下半年搞四清,这个时候左的空气已经很厉害了。任何人一点名都会点到我,我是个大右派,没人阻挡得了,政治运动就是这个样子。后来,上海出版局通知我,参加出版局的四清工作队,出版局长是队长,我是队员。所以,这个问题我们单位的人也不敢提,也做不了决定的。这个事情最后知道是石西民的意见。出版局长也定不了,他敢定吗?斗到他头上,他吃不消的。这就是告诉大家:你们就不要清他了,他还可以去“清”别人吧!

石西民1955年就调到北京了,因此上海整个的宣传、理论、文化界,1955年以后一直到文化大革命,就没有一个很有分量的人在,像夏衍、石西民这样响亮的。所以上海就由柯庆施、张春桥、姚文元这些人由活搞死了。

微觉此生未整人

《大师》:您的《九十自励》写道:“碌碌庸庸度此生,八千里路月和云。夜半扪心曾问否?微觉此生未整人。”党内高干能做出“微觉此生未整人”这一结论的,恐怕很少吧?

曾彦修:是的,说来说去,我一生唯一无愧于天地的,是没有整过人。我们这么多运动,从1951年的“三反”整干部起,几乎几十年天天整。比方说反右派以前有个肃反运动,我就是肃反运动的五人小组组长,整过哪个?你去单位去问。不但没整人,我们单位第一个给戴文葆去疑,就是我主持的,我负责任,戴文葆结论是我写的。

后来反我右派,也没哪个说我包庇反革命。没人敢讲这个话,把戴文葆弄清楚,在全国有代表意义,到现在,全国好像公认戴文葆是特别好的编辑,他什么都能编,什么都能干,全心全意投进去,是一个永久的模范。

在我当五人小组审查的时候,第一个就是把对戴文葆的怀疑彻底推翻。戴文葆难到什么程度?陆定一当时是十人小组组长,中央抓反革命的第一号人物。在政协的一个什么会上,陆对王子野说,王子野啊,你们那里一个特务,你们怎么不动?王子野说,有这个说法,还没有什么证据,我们抓紧审查。

我到宣传部去开会,当时有个会议,有部外二三十个人参加,主要是大单位跟大学的党委书记。一天陆定一又点我的名了,他说你们那里戴文葆是特务,你们为什么不动?我说我们在抓紧审查他,审查出来他的问题要专门作报告。

所以人家搞肃反是搞出一大堆怀疑的,我是去掉无据的一切怀疑对象。我现在已经92岁半了,说不定今天晚上眼睛一闭就死掉了。如说谎话,死后不被人骂死?

我在上海写了三十个工人的结论,那个四清工作队的主要队员都是工人,解放以后表现好的积极的工人。我们过去对工人盲目崇拜,一问及历史,什么国民党,三青团,什么CC,什么特务,他们全部都根本不知道,既不知道也不关心政治。

我说那你们对国民党蒋介石的统治有什么意见,对日本人有什么意见。他说日本人统治嘛,要我们敬礼,这个吃不消。我再问蒋介石呢,他们就说蒋介石的统治,后来嘛,买个东西要一堆钞票。就是1948年物价上涨,东西买不着,这个对蒋介石不满意。对于政治都不知道。这个厂的人事科长,是一个女同志,人好得不得了。但光是这个装订车间,怀疑对象的“材料”就是搞了这么厚的三十本。

我是右派,开始我不能参加,他们讨论我可以参加,他们讨论完全不着边际,我就插话,这个是怎么样的,这个事情没有,组长跟上面汇报了。我们的任务重得很,有三十个人要详查。后来全部交给我了。交给我了我就全权负责。我们这个工程队队长就是马飞海,出版局长,副队长也均是老党员。

从此以后,我就天天干这个事。有几个人就变成我的合作伙伴了。其中有工人,也有两个知识分子。最后审查的结果,这三十个人,一个也没有问题,什么问题也没有,有的人还非常之好,有一个人是我们指定的两百村长,敌人要粮食,他夜里走二三十里路回根据地请示,不给要杀头的,就给一点。还利用敌伪命令把敌占区的废铜烂铁都收,收了以后,你把最坏的交给汉奸,把普通的统统交到根据地。就是这么个村长。

还有一个假冒新四军,假冒共产党员,这个更复杂了。我跟陈落同志商量,说我们去听他讲,历史从头到尾详细地讲一遍,怎么样参军的,怎么样南下的。我说,他真的假的一听就知道了,我们听他讲,我一听就知道差不多,某些地方说了,我说这个地名你说错了,这叫什么桥?这个叫黄桥,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王桥。

我说我也走过这个路,(其实我没走过,)我没走过但我知道啊。新四军走哪些地方,一听,几乎没错。我和陈落同志跟上面汇报,说是真的,可以肯定是真的。

但是他说他当过一个师长——南下的时候师长,我们解放后江阴炮台的司令的警卫员。工作组内的工人同志们说,中国这么大,这到哪里去找这个师长啊。我说这个师长一问就知,中央组织部有,国防部办公厅有,总政治部全有。一封信去调查全有。但是我们工作队没有资格发这个信,发了他不理你。我说通过出版局党委写封信给市委组织部,市委组织部再把我们的信转到总参,或者总政等,就会知道。

调查信一转去以后,就来了一封回信,他的师长回的。那个师长急得要命,他说这个是我的警卫员,他说到了上海不回来,我们派人几次去找他,他是新四军,是党员。结果我们没动他。

这样一个情况,你说叫我们一个普通的工人干部,他怎么懂得去审查人家,怎么懂得这些方法。所以我们发动群众去动一个老干部,发动中学生,发动大学生,去斗一个留美学生,你怎么斗法嘛,当然是乱斗,你根本没他的经历嘛,你斗的方法都不对,只好打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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